最近两年，我经常去零陵东山上的武庙闲逛，感受一下那里的衰败和荒凉。零陵是一座古老的城市，这里寺庙众多教派云集，尤其是在东山之巅和东山山麓同时矗立着文庙和武庙，祭祀着孔子和关羽文武二圣，这在全国是不多见的。

    三国风云，变幻难测。在魏、吴、蜀三国精英中，与零陵结缘的人物有很多，除了土生土长的东吴大将黄盖和继任蜀相蒋琬，最闪亮的当数刘备、诸葛亮、张飞、赵云、吕蒙五人。吕蒙是东吴大将，曾驻守零陵。他练兵时曾在东山以剑掘井，其井名曰吕虎，在永州第二中医院内，至今尚存。刘备可能预料到了自己得到诸葛亮的帮助之后可以成就一番帝业，因此他在征途中显得十分吝啬，没有给零陵留下什么值得追溯的东西。赵云在桂阳已经大显身手，他是一个很有头脑的政治家和军事家，所以到了零陵之后就把立功的机会让给了张飞。而诸葛亮是实权统帅（刘备随军几乎成了傀儡，一切大小事务均让军师诸葛亮拿主意），他从桂阳西进到零陵时，曾在潇水南岸扎营运筹帷幄，所以那里有一座纪念他的诸葛庙。张飞率领先锋部队渡过潇水后，曾在南门外一个山坡上设营点将，所以那里被后人命名为张飞点将台。因为零陵太守刘度和大将邢道荣拒不投降，张飞屡攻不下，就依照诸葛亮之计撤兵到城北二十里的地方，他自己亲自带领几个侦察兵从水沟潜进城内，爬到东山之巅燃火为号，可惜距离遥远，张飞营寨的人看不到，他一急之下踢飞了一只鞋子，正好落在城北二十里的营寨里，牙将识得鞋子，率兵攻城，与张飞等人里应外合，终于拿下了零陵。后来，那个扎营的地方被命名为接履桥。

    漫步在断墙残垣杂草丛生的零陵武庙，我感到有些纳闷：公元２０８年１１月，赤壁之战时，孙刘联军以火攻大破曹军，曹操率残兵败将狼狈窜。刘备乘胜攻取了荆州南部的武陵、长沙、桂阳、零陵四郡。此时，关羽留守荆州，并没有随军到零陵，怎么反而有纪念他的庙宇呢？后来，我查阅大量史料，才知道是关羽被神化的缘故。

    关羽和张飞、马超、黄忠、赵云被后人合称为蜀汉五虎将，关羽居首。对此，我是持有异议的。

    五虎将中，我最欣赏的是赵云，他英武盖世，智勇双全，百战百胜。拿他和关羽相比，优劣一目了然。赵云和刘备在公孙瓒那里相识的，没有刘、关、张那样桃园结义，却比结义的关羽更加忠诚。刘备只身投奔袁绍时，赵云前去找他，两人在邺城见面，同床眠卧。刘备说自己无兵恐怕会让袁绍小看。赵云就私下招募数兵士，让他们都说是左将军刘备部下，解了刘备之急，袁绍始终被蒙在鼓里。此处可见赵云智谋。

    刘备投奔荆州刘表，赵云亦追随。建安十三年?穴２０８年?雪，曹操取荆州，刘备被曹操追赶，在当阳长陂血战，刘备大败，弃妻小南逃，赵云竟然孤身深入乱军之中，斩杀敌人无数，手抱后主刘禅并保护甘夫人突围归来。刘备无限感激，众人则无限感愧。役后，赵云升任牙门将军。此处可见赵云勇猛。

    赤壁之战后，赵云跟随刘备平定江南，立有战功，被任命为偏将军，领桂阳太守，取代原太守赵范。赵范有一寡嫂樊氏，有国色，赵范想笼络赵云，欲把其嫁于赵云，被赵云拒绝，并说：“相与同姓，卿兄犹我兄”。时有人相劝赵云娶之，赵云说：“范迫降耳，心未可测；天下女不少”?穴《蜀书·赵云传》?雪。后赵范果然叛逃，并没有影响到刘备对赵云的信任。此处可见赵云操守。

    在博望作战时，赵云擒获了曹操的部将夏侯兰。夏侯兰与他是同乡，少小相知。赵云了解他明于法律，就向刘备举苏他做军正。可是，等到夏侯兰得到任用，他为免结党营私之嫌，反不再与夏侯兰亲近了。此处可见赵云谨慎。

    建安十六年?穴２１１年?雪，刘备率庞统入益州?穴今四川?雪，赵云留在荆州，领留营司马。时刘备夫人孙氏为孙权之妹，骄纵自大，常率领吴兵官吏纵横不法。刘备认为赵云有威信，定能够整齐内部纪律，所以特别命他执掌宫内事务。孙权闻刘备西征，就派船队到荆州去迎自己的妹妹，而孙夫人也想带着刘备的儿子刘禅?穴小字阿斗?雪回东吴。赵云听到消息，便与张飞勒兵截江，夺回了阿斗。刘备从葭萌回攻刘璋，时庞统已死，刘备便召诸葛亮入川。诸葛亮率领赵云和张飞等人逆江西上，一路平定郡县。到达江州?穴今四川江北?雪，诸葛亮命赵云从岷江而上江阳，与诸葛亮会师于成都。益州平定，赵云被任命为翊军将军。此处可见赵云战功。

    益州既定，刘备欲以成都的屋舍及城外的园地桑田分赐诸将，赵云反对道：“霍去病以匈奴未灭，无用家为。今国贼非但匈奴，未可求安也。须天下都定，各反桑梓，归耕本土，乃其宜耳。益州人民，初罹兵革，田宅皆可归还，令安居复业，然后可役调，得其欢心，不宜夺之以私所爱也。”?穴《资治通鉴·卷第六十七》?雪。刘备当即同意。 此处可见赵云善良。

    建安二十四年?穴２１９年?雪三月，曹操发兵２０万来争夺汉中，曹军把粮米运到北山之下，堆积如山。黄忠认为敌粮可取，引兵前去，但过了约定时间，尚未回营。赵云率数十骑兵巡逻，与曹魏大军猝然相遇。赵云突遇大军，丝毫不乱，挺抢骤马杀入重围，左冲右突，如入无人之境。曹兵心惊胆战，不敢逼迫，赵云且战且走。曹兵始遭赵云猛然冲击，阵势散乱，旋即便围拢起来。赵云奋力，杀出重围，已靠近自己营寨。见部将张著在敌阵受了伤，又重新杀入重围，救助张著，溃围而出。 赵云从容退至营中，曹军在后紧紧追赶。赵云命偃旗息鼓，大开营门，曹兵疑有埋伏而引退。赵云命鼓手擂鼓，其声震天。又命以劲弩射魏兵后卫。魏兵惊骇，自相践踏，堕汉水中死者甚多。此处可见赵云对将士的关爱。

    同年１１月，孙权遣大都督吕蒙奇袭江陵，诛杀蜀前将军关羽。刘备大怒，欲征讨东吴。赵云苦苦劝拦不住。刘备不听，留赵云督江州，自己率军东征，结果在夷陵之战中为陆逊所败，幸得赵云率军接应，才平安撤退。 此处可见赵云眼光。

    刘备死后，赵云跟随诸葛亮北伐，单骑退追兵。他为人谦逊谨慎，胆大心细，身先士卒，久经沙场，为蜀汉立下了赫赫战功。《蜀书·赵云传》说他“身长八尺，姿颜雄伟”，可见他长相英俊，倘若今日尚在，不知有多少女子追捧暗恋。

    相比之下，高坐在庙堂之上享受后人供奉的关羽，就显得拙劣多了。他青少年时期在家习文练武兼作农事，２３岁时因斩杀恶豪吕熊而逃离家乡。五年后至涿?穴今河北省涿州市?雪结识刘备、张飞，三人结为异姓兄弟，然后随刘备东奔西跑。

    关羽一直以智勇双全自夸。可是我翻阅《三国志》、《资治通鉴》、《三国演义》等资料，确实看不出来他的智在哪里。自从跟了刘备，他根本没有出过什么主意，反正大哥到哪他跟屁虫一样跟到哪。也许水淹七军堪称他的智谋经典，但是和于禁的慌张、天时地利不和有很大关系。作为前线将领，必须高瞻远瞩顾全大局，实施幕后指挥者的整体目标。可是关羽呢？他弄得一团糟。作为孙刘联盟，为了巩固双方关系，孙权好心好意派人来提亲，关羽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，他来了一个“虎女安得嫁犬子”。若非看在军师诸葛亮的面上，还险些把他的哥哥东吴使者诸葛瑾给杀了。孙权本来做梦也想着荆襄之地，想找借口还没有，关羽就给送上门来了。

    关于对蜀国的功劳，关羽好像也没有什么显眼的地方。斩华雄时是公孙瓒的手下，颜良文丑是为曹操杀的，过五关斩六将是罗贯中虚构的，历史上根本没有那些事。而赤壁大战时更加出丑，别人都有斩获，关羽反而把曹操等一帮手下都给放了。取西川没他半分功劳，夺汉中就更不用提，他一直待在荆州。最后还粗心大意，把荆州也给丢了。这种罪过堪称绝无仅有的，不要说蜀国人民不会原谅他，就连自己的对手也在嘲笑。

除了拿出几两黄金感谢给自己刮骨疗伤的华佗，关羽几乎看不起知识分子。诸葛亮初出山时，他就很表示怀疑。他自己号称慢士重卒，就是说自己是很热爱将士的。可是从他打败仗丢荆州的结果来看，可以说他治军很不得力。关羽手把荆州军政大权近七年，对练军来说，这个时间已经足够了。可是关羽太让人失望了。

    按理说水掩七军之后士气应该大振，可是关羽开始自高自大了。他看不起跟他平级的赵云、马超、黄忠，更看不起地方守军和将领。他老是以为自己能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，攻打其他城池和守一座荆州也当轻而易举。当他率领数倍于敌人的兵力攻打一个小小的樊城时，反而弄得疲惫不堪。他一方面拿樊城无可奈何，另一方面，面对徐晃却一败涂地。而吕蒙轻易得手荆州，周围战略要地公安傅士仁、南郡糜芳均纷纷投降，一个集团部队就这样垮了。他自己也从统率几万大军一下就成了光杆司令。荆州丢失，让诸葛亮的隆中对战略构想化为泡影，诸葛亮后来六出祁山其实就是以攻为守，关羽之罪实在大焉。

    关羽的傲气冲天，动辄老子天下第一。其实，他根本不该这样的。这样反而显得自己肤浅，甚至有点狗仗人势的味道。既然刘备有诸葛亮辅助，渐望江山社稷，他的两个结义金兰自然也会封王拜相。关、张二人应当更加顾全大局，团结同行。在大老粗张飞也有了义释严颜的情况下，关羽却居功自傲，与将领闹矛盾，他对马超和黄忠可以说妒忌不已。马超数败曹操，关羽非得和马超较量一番已显自己的威风。黄忠也为刘备所欣赏，他智勇双全，夺四川、取汉中，数败张郃，斩夏侯渊，连夺天荡山，定军山，米仓山等战略要地，夺汉水，为刘备立下汗马功劳。关羽却大言不惭，羞与老卒为伍。天知道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。

    整部《三国演义》一直贯穿着一个最大的主题：义。?熏 赵云，徐庶、魏延、张松因崇尚道义而投奔刘备；诸葛亮、庞统、法正等人因他人义荐而投奔刘备；黄忠、严颜、马超等人因蜀将的义释而投奔刘备；曹操也因道义而不杀关羽，关羽为报曹恩而诛杀颜良文丑，最后也因义气在华容道上放走曹操。可是在这些义中，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关羽的投降。一个大将军为了苟且偷生，居然屈膝投降（似乎没有变节）和为虎作伥。我不知道当初关羽是以怎样的心态回到刘备跟前的，也不知道刘备为什么原谅他。倘若关羽像日本武士一样在被俘后剖腹自杀，人们会怎样评价？

    关羽就是这么一个骄傲自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，后人却对他顶礼膜拜奉为神圣，甚至把他和孔子并论，在全国许多地方建庙宇来供奉。我觉得这真是中国军事史上的一种耻辱。

    关羽成圣，跟孔子一样，主要是历代皇帝推波助澜的结果。封建统治者主要看中了他的忠和义，所以不吝斥巨资在各地建设关帝庙。中国人崇尚文武双全，因为孔子是文圣，后人就封关羽为武圣，所以关帝庙也称武庙。武庙是封建帝皇表彰关羽的主要场所，通过广泛宣扬关羽的“汉贼不两立”、“身在曹营心在汉”式样的忠义，在全国收获了巨大的忠君教育成果，对巩固自己的统治很有帮助。

    那么，是谁成全了关羽的英名呢？仅仅是后来的历代皇帝吗？其实，关羽在世时，就有人或有意或无意地在做这些工作了。曹操拜他为偏军，封他汉寿亭侯，送他宝马，制止张辽追赶，说关羽“不忘故主，来去明白，真丈夫也，汝等当效之。”就是为部下树立了一个榜样。他这样做，主要是想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种礼下贤士、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量。诸葛亮得知关羽在华容道上放走曹操虚张声势之后也不追究，主要是给刘备面子。孙权派诸葛瑾去提亲，其实是一种麻痹手段。但是，他和诸葛亮的举动，都起到了一种塑神作用。而后来的皇帝之所以这么重视武庙，无非是告诫臣子们向关羽学习，不要轻易背叛主子。

    据说这是全国最早的武庙在湖北，《荆门志》记载：湖北当阳县玉泉景德禅寺关羽庙“兴于（南朝）梁、陈间，盖始于智者大师开山之时也。历隋至唐，咸祀事之”。历代皇帝对关羽均有加封，其中清朝尤甚。到光绪五年（１８７９年），清政府对关羽的封号已加至２２个字，合称：“忠义神武灵祐神勇威显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圣大帝”。据统计，有资料可查的５０个府、州、县、乡共有４８０余处关帝庙宇。

    我们零陵武庙始建于清嘉庆年间，系砖木结构，歇山重檐式，红墙青瓦，四角高翘，居高临下，甚为宏伟。武庙占地７００多平方米，殿前走廊宽３米，有柱６根，直径尺余，其中有青石柱四根，浮雕盘龙，缠绕其间，龙头硕大，张嘴含珠，雕琢精细，栩栩如生。为全国最大青石龙柱之一。

    记得三年前，我和永州的朋友张建国来访时，看守武庙的人说省委书记前不久来看了，说打算拨款修缮呢。听到这个消息，我们都感到高兴，我还当场捐赠了一点钱。作为土生土长的零陵人，我热爱自己的故乡，热爱这座古老的城市。我喜欢零陵众多的文物，并祈望它们早日恢复往日的光彩。

    如今，当我再次走进零陵武庙时，发现这里依然一片荒凉。丛生的杂草、崩塌的石阶、朽败的门窗、表情凝固的石狮，全部委托草丛中的生灵以虫鸣方式在向我诉说。我抚摩着斑驳的雕栏圆柱，抚摩着四根石柱上的盘龙，仿佛触摸到了一段冰凉的历史。我喜欢武庙的旧和静，也心疼这里的旧和静。市委市政府北迁冷水滩，零陵古城好似突然失血的老妪，脸色叫人担心。在高楼大厦不断拔地而起的今天，零陵大量的文物古迹还冷落在风霜雪雨之中，这与零陵这座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多么不相称啊！现在一些地方盲目追求奢华，难道奢华的楼宇比古老的武庙更具有文化内涵？

    重访武庙，也就重温了一段历史，重新认识了关羽。在我心里，是不会把他奉作圣人的。我瞧不起他的投降，也看不惯当今官场的江湖义气。如果把刘、关、张桃园结义的行为带进我们今天的政治中，是有百害而无一益的。问题是现在某些地方已经有这种迹象了，上级跟下级称兄道弟，一个人出了问题大家帮忙遮掩。这与当年关羽、张飞犯错，而刘备百般迁就和怂恿一样，结果只会害了自己的兄弟（关羽大意失荆州，最后被孙权所杀；张飞作风粗暴，最后被部下所杀）。我想，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法制，是权力的制约和监督，是全民的参与和奉献，这样才可以避免走弯路。弯路，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来说，就是深重的灾难。文革就是一个例证，零陵武庙就是毁在那个愚昧的年代。

    零陵武庙既然列入了修缮计划，应该也快到它翻身的日子了。临走之际，我忍不住反复回头张望。如果能做到修旧如旧就好了，我担心的是人们会把它打扮成十八岁的妖艳少女，而它毕竟是饱经沧桑的老妪了啊！